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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里我烧起来,半梦半醒,回到了沙场。
那一年,我年轻,策马穷追,深入敌军深处,被一只箭矢射穿肩胛骨,最后我爹将我从敌军中救出,扔在帐中,说:「次日不好便滚回家去。」
我稀里糊涂地攥住一个人,要水喝。
一声长长的叹息之后,有茶杯喂至嘴边,我如沙漠中的旅人,拼命地汲取甘泉,一杯接一杯。
到最后,他止住我要水的动作,抱紧,「缓一缓再喝。」
我口干舌燥,只好忍着,点点头。
「疼吗?」
「不疼。」我语气急切,用力抓紧那人。
「疼你就说出来,我在呢……」
「父亲放心,我不疼。」怕他不相信,我一遍遍重复,「我不疼……明日就好了,别让我走……」
迷迷糊糊,终于熬过一夜,天明睁眼,我还尚未从梦魇中缓过神,盯着装饰华美的窗台看了好一会儿,破旧的军帐渐渐淡去,我才记起,原来我在明仪王府。
动了动,靳以安便惊醒了,他从床边爬起,「宁宁,要喝水吗?」
我咽了口唾沫,嗓子火辣辣的,说不出话,无声点点头。
靳以安擦了擦眼,起身去倒水。
「你昨晚一直在?」
他背对着我,应道:「是。大夫说你得有人看着,他们都是女子,我不放心。」
我许久没说话,靳以安便紧接着补充道:「等你好些,我便走。」
经他提醒,我才意识到,昨日混乱间,他似乎……不小心暴露了什么。
靳以安一转身,正对上我打量的目光,难堪地低下头,远远站着递给我茶杯,「自己接着。」
我一时间,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解释这种事。
他喜欢男子,亦是将我当男子来喜欢。
可我并非男子。
「你和我,道不同。」半晌我只干巴巴挤出这么一句话,希望他悬崖勒马。
靳以安的手还停在半空,里面的茶水散着幽幽袅袅的热气,无声飘上半空。
「我知道。」靳以安语气干涩,目光却幽暗执着,「可是这跟我喜欢你不冲突。」
果然。
我心一沉,半天没想好要说什么。
我甚至从来没想过,他会喜欢我,而且是这种……完全错位的感情。
「对不起。」我半晌,只挤出三个字。
靳以安点点头,将茶水塞进我手里,退回去远远坐着。
我心乱如麻,「语宁有消息了吗?」
靳以安弯腰,将茶水放在一旁,「嗯。」
「和离吧。」我抬眼,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开口,「从今以后,我们两家,都不要有联系了。」
壮汉手中的匕首,出自关外蛮人之手,那是温家的敌人。我给不了他任何答复,便要断的干干净净。
靳以安眼中的光瞬间暗淡,最后应道:「好。」
自从靳以安答应和离后,他人便消失了。
我躺在床上静养了几日,便叫人把我挪到廊下,闲来无事,看着远处小姑娘荡秋千,一晃就是半日。
窗台上每日都会莫名其妙出现糖果和糕点,直到某天,我看见远处慌乱逃窜的小身子,才知道烟儿为此一直心怀愧疚。
我默默收拾好行李,某夜,我展开温家的密信。
「蛮夷叩关,公子速至。」
父亲不知从哪打听到我的行踪,托人来信,并未多加苛责,只是寥寥数语:「将功补过。」
看来,是等不到明日了。
月夜澄明,窗口的风分外温柔。
我抽出发间的金簪,漆发卷落,栀子花的香气扑鼻。
镜中的女子红唇粉腮,温柔和顺,如月亮似的皎洁。
也许这辈子,对镜梳妆,只有这一次了。
寂静的夜晚,突然传来碎瓷片声。
我打开门,看见靳以安抱着一坛酒,坐在门前,仰头看月亮。
他似乎没想到我能开门,瞬间从台阶上站起,慌乱后退一步,「宁宁,你怎么出来了?」
靳以安发丝凌乱,似乎醉了。
我捡起放旁边的酒坛,拔开塞子,「有些话,想跟你说。」
靳以安这才慢慢坐在我身边,「你说。」
「我要走了。」
靳以安抱着酒坛子没动,半晌低低应了一声:「还回来吗?」
「不知道。」我喝了一口酒,辛辣的液体顺着喉管,灼烫了五脏六腑,「蛮夷作乱,一打可能要很多年。」
「我知道你想劝我什么。」靳以安轻笑一声,「我不会另娶女子为妻的,这种事,我宁愿你不知道。」
原本那些不可名状的情愫渐渐封实,我心中压了块石头,一时间想不出任何话。
靳以安似乎默认自己让我难堪了,低低说了句:「对不起。如果你有喜欢的人,就……」
「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。」我蓦地开口,打断了他的话。
夜风簌簌,吹起我的黑发。
靳以安抬眼,看见我微红的眼眶,一愣,牵强地笑了,语气苦涩:「温兄,世事岂能都如人所愿?」
「嗯,爱而不得是寻常。」
我轻轻呢喃,不知是对他说,还是对自己。
远处传来哨声,那是父亲的亲信发来的信号。
我仰头饮尽最后一口酒,提起行李,站在台阶下,笑笑,「那我走了,保重。」
今夜一别,半生就此错过。
靳以安有些醉了,「嗯,保重。」
我头也不回地转身,突然,靳以安出声,「温兄,你东西掉……」
等我回身去拿,发现他盯着手上的一方帕子愣住了。
脑中紧绷的弦砰一下断了。
我动作迅速地去捉,靳以安敏捷地避开,眯眼打量帕子一角绣的小字,「长女,仕宁。」
那是母亲离世那年,亲手绣给我的,不知道怎么,从行李里掉出来。
一股麻意自脚后跟窜上脖颈,倘若身份暴露,便是欺君之罪,爹曾千叮咛万嘱咐,他日有人窥破我的身份,要斩草除根。
我劈手去夺,靳以安闪身躲过,眼中似有火苗燃起。
我没有说话,继续去抢。
谁知道靳以安长了本事,几个回合下来,硬是没让我碰到一片衣角。
「靳以安,给我。」
他语气干巴巴的,「烦请温大公子解释一下,这是什么东西?」
「抱歉,说来话长,等以后我跟你……」
「以后?」靳以安冷笑一身,「我们同窗多少年,都值不得你一句真话?」
「我早说过,你和我,道不同。」我抽出匕首,「我是温家的顶梁柱,这个身份变不得。」
靳以安似乎被气狠了,躲也不躲,反而上前拿胸膛抵在匕首上,「好,温仕宁,你好得很。杀我灭口是吧,你有种一刀捅死我,一了百了!」
我挣了挣,没挣脱,手腕被他死死扣住,压在他胸膛上,深入几分。
我被他这幅不怕死的样子激起了脾气,冷眉冷眼道:「我不像世子您,家世显赫。温氏上下,全指着我爹养活,百年之后,由我来养!您想让我怎么做?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?我的命,是从死人堆里挣出来的!我对您唯一的歉疚之处,便是不顾身份尊卑,做了知己。千错万错都是我,待我凯旋,听凭世子责罚!」
靳以安脸色难看至极,「我稀罕责罚你!」
「那世子想要什么?我的命?」我压低嗓子,语气冰冷似刀。
靳以安三两下把帕子塞进自己的前襟,「若是早知道你是女人,老子还顾忌个什么劲儿?我要你以身相许!」
他愤怒地吼出最后一句,震得我脑子嗡嗡响。
我瞬间手脚并用将他蹬出很远,踉跄几步站稳,心乱如麻,「不可能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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